不一会儿,碗末纷飞,一个小孔就钻好了……等到孔眼全部钻完,姚四眼就在两眼间打上锔钉,再用小锤慢慢敲打,最后抹上一层特制的锔膏,大功也就告成了。
  顾主们都信服姚四眼的手艺,常常是付过一毛钱便要端碗返回家去。姚四眼却一脸认真地拦住。他从携来的小桶里倒进水在碗内晃晃,见无一星儿水从碗中渗出,才满意地递给顾主。然后,他不无骄傲地指指碗:瞅瞅!瞅瞅!顾主低头一看,只见碗内碗外的图案依旧,竟然寻不见锔钉的踪影。这时,姚四眼哈哈大笑:“我替这图案算计过了,这就叫添花不添疤!”
  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而来了。
  这天,姚四眼扛条凳步出了家门,一抬头,他不由舌头惊了出来:一夜间,整个老城的屋瓦房墙统统被涂上了油漆,变成一片刺目晕头的红彤彤世界!定了半天神,他才恢复常态往前走,心里犯起嘀咕,耗用这么多的油漆抹在那旧屋残壁上,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钱!
  不觉间,他来到了县一中的家属院门口。姚四眼坐下擦擦额汗歇息,不敢让满世界的红漆眩晕了脑袋,便闭了两眼吆喝了几嗓子:“锔盆锔碗锔大缸!”
  过了半晌,他听得耳边有人低唤:“师傅!师傅!”姚四眼睁眼一看,是个中年男人,正朝他半躬着身子,削瘦的脸上一只眼红肿着,哀哀地朝他望。姚四眼连忙起身向来人点头致意:“对不起!对不起!昨夜开批斗会耽误了瞌睡!”
  中年男人紧张地四下望望,迟疑地问:“师傅,破碗能锔好吗?”姚四眼胸有成竹地答道:“能锔好!”中年男人又四下望望,犹犹豫豫从衣襟下掏出个布包递了过来,目光中充满了期待。
  打开一看,姚四眼胸腔中跳了几跳。给收藏家锔过活计,给古董店卖过手艺,可他生平还从没见识过如此精美的瓷器!他平静了气息,轻轻慢慢在布包中翻捡,足足半个时辰后,说:“可惜哇!还少一片呢!”中年男人忙问:“真的?”“没错!上面应该有半截鱼尾!”中年男人疑惑地自语:“我在屋里仔细寻过的嘛……”姚四眼听了,宽慰地说:“如果红卫兵是在屋里摔的,那就准能寻找出来!你回家用条帚轻轻扫扫,床下桌下的旮旯里掏摸掏摸,不会丢失的!”
  中年男人感激地连连点头:“中!中!”
  望着中年男人消失的背影,姚四眼愣了半天神。这红卫兵怎么这样子弄?解放全人类,也不是靠摔碗打先生就能成功的!他正喟叹,身后传来一片嘈杂声,扭头一看,不好!只见一群青年男女臂缠袖标,挥舞着皮带,木棍,喊叫着口号往家属院里拥去。
  姚四眼浑身打起了哆嗦,是非之地不可久留,走吧!转念一想,自己手头还有主顾的东西,只得硬着头皮强坐在凳上不敢挪窝。
  不久,从院内传过来一阵阵激昂的口号声,循声一探头,姚四眼惊呆了:一个男人正像牲口一样被红卫兵驱赶出来,前头的人抓着他的头发,后面的人用脚踢他的屁股。那男人倔强地挣扎着,跌跌撞撞走了过来。
  突然,男人挣脱开拉拽将头高昂起来,两只眼急速一转,定睛在姚四眼的脸上。一瞬间,姚四眼认出正是那位主顾。主顾的脸上突然漾出淡淡笑意,目光充满了信任与期待,分明在说话——师傅呀!多保重!请你关照锔好碗啦!
  四下寂静时,姚四眼方从震惊中清醒过来。他急忙转身扛起长凳,埋头看路不吭声气,匆匆忙忙赶回了家。
  三天后,姚四眼悄悄地钻进了县一中家属院,走走看看,最后认准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,走近蹲下身子轻笑道:“大嫂,兄弟来帮你摘摘韭菜。”老太太警觉地盯住他望,又环视了四周,说:“你有啥事只管讲吧!”姚四眼低声问:“有位穿一身蓝色中山服的瘦高个男老师,他家住哪儿呀?”老太太两眼顿时黯淡下来:“他死了!用瓷碗片割破手腕自杀了!”姚四眼一下子惊呆了,又急迫地问:“他的家属呢?我有东西要交付哩!”老太太叹了口气:“全家人都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家属,昨天统统被扫地出门撵往乡下啦!”姚四眼茫然地立起身子,脑中一片空白地走离了家属院……
  光阴荏苒,转眼三十年过去了。
  因为生活条件都好了,锔盆碗的家户几近绝迹,姚四眼也就收拾起清淡的生意,靠民政局的接济闭门在家过日子。
  想想来日不多,姚四眼一心想了结宿愿。琢磨许久,他拄着拐棍寻到日报社,刊登寻人启事。
  没过几天,屋门敲响,摇摆进来一个大腹便便阔打扮的汉子。汉子毕恭毕敬地对姚四眼作了自我介绍:是个姓陈的古董商人。陈老板说:“老大爷,我想看看那只碗有啥稀罕,让你保管了几十年!”姚四眼坦然一笑:“好也罢歹也罢,毕竟是别人的东西,自然要物归原主啰!”陈老板转转眼珠:“我做生意人多面广,说不准能帮你找找线索寻到原主呢!”姚四眼沉吟片刻,将信将疑将碗取了出来。
  陈老板稍一打量便两眼放光。瓷碗状如小盆,白色底釉如雪如脂,向四周熠熠闪光;绘上去的蓝色小草或舒或弯,如在水中飘曳;两尾小鱼生动活泼地在水草中游戏,碗底有枚鲜红印章:大明正德年御制。越看,陈老板越发爱不释手,他一古脑儿将腰中的钞票放在了桌上:“大爷,我不在乎碗的品相有残缺,这两万元给您留下啦!”姚四眼一把将碗搂在了怀中:“不卖!别人的东西我没资格卖!”陈老板急了:“我再送十万元钱来!”姚四眼不作声,脑袋摇成拨浪鼓一般。陈老板怜悯地环视四周,看着破壁残垣和陈旧摆设,苦笑道:“真叫人看不懂!”喟叹不已地离去了。
  这天,科协的两位工作人员领着个男青年进了门。原来,年轻人姓刘,是海归博士,从事尖端黏合技术研究。刘博士此行来到老城,是给亡父扫墓的。他听说了姚四眼的技术,特意登门拜访,想了解一下锔膏的配制成分。
  听过介绍,姚四眼认真地打量起刘博士来。突然,他惊叫一声:“咦,怎么瞅你恁面熟呢?”刘博士轻声笑笑:“我离开这座县城时,还是个六、七岁的孩子呢……”姚四眼听了,蹙眉摇首:“哦、哦……这眉眼、这神情,怎么酷似一个人呢?”刘博士又轻声笑笑:“可能老先生见过我父亲?听母亲讲,我长相酷似我的父亲——”
  姚四眼突地站起身子:“你父亲原先在县一中教历史课!”说着,他老态龙钟的身子突地灵活起来。他钻进床板下,取出个大纸盒,然后,他激动地打开纸盒,解开几层包布,最后端出来一个大青花碗。
  刘博士盯着碗的豁口愣住了!片刻,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,从里面取出个小锦盒子,双手哆嗦着,捧出来一块瓷片:“这是当年家父惨死时留下的东西……”
  姚四眼激动地接过瓷片,战栗的双手往碗的豁口处一贴。众人都惊呼一声,瓷片与豁口严丝合缝对接上了!
  唉!姚四眼深叹了口气,气息特深特长,仿佛释放出了三十年的重负。他深情地望着刘博士,说:“我老啦,干不动啦!你拿回去将它黏合好吧!记住,要把活计干漂亮,人生一世,添花不添疤呀!”
  (责编:非本)
   整理者:绝情谷 2009年4月TOP 《故事林》

>>> 2006年第23期 假画真情作者:沈建连字体: 【大 中 小】
  临江县新来的代县长姓王,叫王永清,四十来岁,正值春风得意时。王县长业余爱好画画,据内行人说,他的那两笔墨竹已能与市画院的画师媲美。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对画的鉴赏,那可真的已达到专家级水平了。他虽然是本地人,可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省城工作,这次回原籍,也只能看作是组织上对他下派的一次锻炼,所以本地人反倒很少见到他的画,更难得领教他的鉴赏水平了。
 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,临江县美术家协会与拍卖公司合作,在临江宾馆五楼会议室举办一个小型拍卖会,王永清县长也收到了邀请函。由于星期天没什么会议,而欣赏画作又是他的一大爱好,王县长便准时到了拍卖现场。他希望能在拍卖会上遇到难得一见的珍品。他不显山不露水地坐在一个角落里,儒雅地摇着手里的一把黑纸扇。他发现这个拍卖会规模很小,到场的全是一些县里美术家协会的会员,基本上没什么老板参加。一个拍卖会,没有了资本雄厚的收藏家,估计这个拍卖会上不会有什么好东西。果然,拍卖会开始后,所拍的基本上是一些本县画家的作品。王县长看了一会,没发现令他心仪的作品,于是他便想开路走人。正在这个时候,主拍的县美术家协会李主席突然拿出了一幅画,朗声说道:“请注意,这是一幅清朝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的《墨竹图》,不过得提醒大家的是,经鉴定这是幅赝品!但虽然是幅赝品,却有着一定的价值,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走上前来观看实物。”
  王永清一听,当即觉得有些蹊跷,便起身走到台前去仔细地看了起来。
  天呀!这《墨竹图》千真万确,真的是它——
  王永清不由得十分激动,手里的黑纸扇合起又展开,展开又合起。终于,他看清楚了,这幅画原来是他临摹的作品呀!
  王永清的爷爷是个民间画师,王永清从小就跟着爷爷学画,临摹过不少古画。他上高一那年,父母相继去世,他在爷爷的呵护下继续学业。可到了高三,爷爷也病故了,王永清经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学,却无力交付学费。为了继续学业,他便去街头卖画,想凭自己的技艺来完成学业。一天,一位路过的老先生看了他的画,便与他交谈了起来,当得知了他的身世后,老先生十分感叹,当即表示愿意提供一笔费用,供他求学。可王永清十分倔强,告诉他想自食其力,靠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。老先生听了十分感动,他告诉永清,自己是个收藏家,可以收藏一些他爷爷留下来的画。这下,王永清心动了,可回到家里一翻,他爷爷并没给他留下什么画,在他父母去世后,他爷爷的稍为值钱的藏画早就变卖光了。于是,王永清便拿着自己临摹的一幅郑板桥的《墨竹图》找那位老先生试试运气。也许是那老先生徒有虚名,并不精于鉴赏;也许是老先生存心想救助有难的年轻人,面对这幅赝品,他始终看不出破绽,竟连声称之为珍品,当即出了两万元买下了这幅《墨竹图》。靠这笔钱,王永清如愿进入了高等学府。等他毕业后,分配到政府机关单位工作,他始终没有忘记那位恩人,因为没有他买画,自己是无法上大学的。前几年,他利用假期,几次回来寻找那位老先生,想还钱将画赎回来,并将真相告诉老先生,取得他的谅解;可无论怎样打听,始终没有找到老先生,当然这幅画的下落也不见踪迹。想不到今天这幅画竟出现在拍卖场,这让王永清浮想联翩了。
  “500元一次”、“500元再一次”……
  主拍人的叫喊声把王永清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,会场上,那幅《墨竹图》已开始叫价,从底价300元起步,已拍到500元了。
  王永清想了一下,这幅画从艺术价值来说,只是一个初学者的临摹之作,几百元拍去玩玩倒还是可以的,一上千估计就没人竞争了。但这幅画对他来说却是太重要了,于是他不假思索,当即举牌竞拍:“2000元!”他一下子就把价位拉上去了,大有非我莫属之势。看王永清拍出这个价,几个竞拍的都放下了手中的牌,场子上响起一片议论声。有人认出举牌竞拍的是新来的县长了,有人知情地嘀咕,说这个鉴赏家只怕是浪得虚名,这样的画能值2000元吗?
  “3000元!”没想到有个中年人竟举牌跟他对着干了。
  主持人李主席的声音从台上传来:“3000元一次……3000元两次……”
  就在主拍的李主席准备喊第三次时,王永清又毅然出手了,这次他干脆把价码提到了5000元,心想这下总没人竞争了吧。可谁知道那个中年人却不甘示弱,当即又喊出了6000元的高价。
  全场都呆住了!这幅说得清清楚楚是赝品的画,怎么能拍到如此高的价位呀?有几个人跑到台前重新仔细地审视这幅画作,还有的人干脆拿出了放大镜细细观看局部有什么破绽。大家看过后都十分不解,场上没有人加入拍卖,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举牌竞争,王永清又报出了1万元的价位,可不到半分钟,对方就报出15000元。
  几个回合下来,这幅赝品破天荒地拍到了3万元,这个价是那个中年人报的。面对这个价位,王永清不由得长叹一口气,看来今天自己要想凭钱是拍不到这幅画了。正在这时,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坐到王永清的身边,轻轻地对他说:“王县长,我是宏兴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刘志高。你是不是很喜欢这幅画?如果喜欢,我帮你拍下来送你,哪怕是拍到100万元,钱不是问题。”王永清朝他看看,摇了摇头,说:“我不需要,我只是喜欢这个拍卖的气氛,借此推动艺术品市场的繁荣而已。”说着,他站了起来,退出了竞拍。
  画没拍到,王永清心里总有点不舒服。但画既然出现了,而且是出现在拍卖场上,那画的原主是如何把画送进拍卖行的呢?对王永清来说,找到那个老先生比拍到那幅画显得更重要。当天晚上,王永清便通过县美术家协会李主席打听到了买到那幅《墨竹图》的新主人的地址,他亲自上门拜访了。
  画的原主人名叫赵国强,居住在临江县城一个名叫西溪苑的小区里。当王永清按响了门铃后,出来开门的不是别人,就是白天与他在拍卖会上竞拍的中年人。
  那中年人对王永清的造访似乎早有预料,他乐呵呵地朝王永清笑笑,说:“王县长,里面请,里面请!”
  王永清十分奇怪:“怎么会是你呢?你从拍卖行买到画后,你知道这幅画的原主人是谁吗?”
  那中年人笑了:“是我!我叫赵国强!”
  王永清摇了摇头,说:“据我所知,这幅画的原主应该是一位老先生。”
  “没错,那是家父,20年前,家父从一位年轻人手里,花2万元钱买下了这幅画。”
  王永清当即激动地站了起来:“你父亲在哪?我要见他,我就是当年卖画的那个年轻人!我要向他请罪,当年我骗了他……”
  赵国强平静地看着王永清,说:“你先告诉我,在你眼里,你觉得这画究竟值多少钱?”
  王永清不假思索地说:“在别人眼里,也许这画并不值钱,但在我眼里,这画起码值几十万元。要知道,当年你父亲买画给我的2万元,在我眼里简直是天文数字,没有那笔钱就不会有今天的我!”
  “那刚才我出了3万元,你为何就不再竞争了呢?”
  王永清无奈地说:“不瞒你说,我的全部积蓄也就是2万元钱,再高,我拿不出来了……而这2万元钱,是我多年的积蓄,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而存下的……”
  “你的话我可不相信,你工资并不低啊。噢,有钱就拿去买画了?”
  “不是。我是穷孩子出身,我理解穷孩子读不起书的苦衷。所以,这些年,我一直在默默地捐款,希望有更多的穷孩子能和我一样通过读书成才。这些话,我本不想说的,但我没剩多少钱,我要让你相信,说了实话……”
  “你是个县长呀,只要你开口还怕没钱?没猜错的话,上午拍卖会上就有老板愿意出资100万元给你拍下这幅画的,为什么你不愿意呢?”
  王永清笑了:“你看过那幅画吗?这些年来,特别是从政之后,我每逢作画就必画竹子,也许是竹子的高风亮节使我有些启发,我们为官的,贪字第一要不得,今天让人家为你付了钱,明天人家会从你这里要走更大的实惠,权钱的交易下场你不会不知道……好了,不说了,赵先生,我来这里就是想见见恩人,让我去见你父亲吧,我要向他老人家当面认个错,并把这画买回去,你开个价吧,我钱虽不多,但我会陆续付款的!”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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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好,你跟我来,我带你去见家父。”赵国强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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